长调中之更长者王国维自以为是词体中之次者、下者而周邦彦《浪淘
长调中之更长者,王国维自以为是词体中之次者、下者。而周邦彦《浪淘沙慢》二词,于词之将敝处自为妙境,遂绝处逢生,更接“曲”之新体。周邦彦精通音律,能自度曲,王国维称其“精壮顿挫”,则是化冗长拖沓为极尽高低抑扬之致,协律可歌。故谓“曲者,词之变”。
苏轼一贯对柳永无甚好感,但对于柳永《八声甘州》中的佳句,却给出了极高的评价:“世言柳耆卿曲俗,非也,如《八声甘州》之‘霜风凄紧,关河冷落,残照当楼’,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。”“不减唐人高处”,东坡是不轻易以此许人的,如此盛赞,岂无故哉?唐人高处正是情景交融自成妙境。柳永这首《八声甘州》,上片写景,满目苍凉,尽得悲秋之致,令人含咀无尽;下片抒情,凭阑遥想佳人登楼远望,以一处凝愁写两地相忆,却又不仅止于此,而是不断以思念反射对方,思来复思去,数度来往,至于无穷,更体现出思念重重,交织纠缠,深切感人。
东坡《水调歌头》意境旷远,以时空的扩展与交织,铺开哲理的深度,更将中国人的“月”情结推向了极致,亲切而深远,宁静而睿智。
十六
稼轩《贺新郎》词《送茂嘉十二弟》,章法绝妙。且语语有境界,此能品而几于神者。然非有意为之,故后人不能学也。
稼轩,辛弃疾,原字坦夫,改字幼安,别号稼轩居士。
辛弃疾《贺新郎·送茂嘉十二弟》:“绿树听鹈。更那堪、鹧鸪声住,杜鹃声切。啼到春归无寻处,苦恨芳菲都歇。算未抵、人间离别。马上琵琶关塞黑,更长门翠辇辞金阙。看燕燕,送归妾。将军百战身名裂。向河梁、回头万里,故人长绝。易水萧萧西风冷,满座衣冠似雪。正壮士、悲歌未彻。啼鸟还知如许恨,料不啼清泪长啼血。谁共我,醉明月?”
【赏析】
这首《贺新郎·送茂嘉十二弟》一向被称为稼轩词之冠。就章法而言,词以鸟啼声起兴,以花尽春归托意,更以“算未抵、人间离别”承转;中间不叙正位,却罗列古人许多离别:王昭君出塞和番、陈皇后辞别汉武帝黜居长门宫、卫庄公夫人庄姜送戴妫归陈、李陵别苏武、易水送荆轲,不囿兄弟之情,兼暗涉家国之恨,五事不谓不贴切自然,曲意传情,自创一格;继之又以啼鸟束住,归结到别后的孤独。通篇文思跳荡,词意融贯,用典无堆垛割裂之弊,而离愁别恨全凭中间五事托出,令人拍案叫绝。
大量融典入词,是辛弃疾词的一大特色,刘熙载便褒美其曰:“稼轩词龙腾虎掷,任古书中理语、瘦语,一经运用,便得风流,天姿是何夐异!”辛弃疾词真正达到了一种无意不可入、无事不可言、合乎规范而又极尽自由的境界。宋末刘辰翁曾高度评价稼轩词:“词至东坡,倾荡磊落,如诗如文,如天地奇观,岂与群儿雌声学语较工拙,然犹未至用经用史,牵雅颂入郑卫也。自辛稼轩前,用一语如此者,必且掩口。及稼轩横竖烂漫,乃如禅宗棒喝,头头皆是。”(《辛稼轩词序》)经史散文中的语言,他信手拈来,皆如己出,用典不着痕迹、融化不涩,精妙有格,自饶新意。
这一方面是因为大家才富辞壮,另一方面更是因为他不以用典为能,而是以抒发为本。辛弃疾性情自然真切,“悲歌慷慨,抑郁无聊之气,一寄之于其词”(徐《词苑丛谈》卷四),其意不在于作词,而是气之所充,蓄之所发,词自不能不如此也。故其词作真气完足,自成境界。后人有以用典为矜奇炫博之具者,一味追求形式上的古雅,却一任内容疲敝薄弱,如此则所成之作仅是典故的罗列裁剪,而文学意味丧失殆尽。所谓“非其人,勿学步也”,实为金玉良言。
十七
稼轩《贺新郎》词:“柳暗凌波路。送春归猛风暴雨,一番新绿。”又《定风波》词:“从此酒酣明月夜。耳热。”“绿”、“热”二字,皆作上去用。与韩玉《东浦词·贺新郎》以“玉”、“曲”叶“注”、“女”,《卜算子》以“夜”、“谢”叶“食”、“月”,已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。
辛弃疾词《贺新郎》:“柳暗凌波路。送春归、猛风暴雨,一番新绿。千里潇湘葡萄涨,人解扁舟欲去。又樯燕、留人相语。艇子飞来生尘步,唾花寒、唱我新番句。波似箭,催鸣橹。黄陵祠下山无数。听湘娥、泠泠曲罢,为谁情苦。行到东吴春已暮,正江阔、潮平稳渡。望金雀、觚棱翔舞。前度刘郎今重到,问玄都、千树花存否?愁为倩,幺弦诉。”
辛弃疾词《定风波》:“金印累累佩陆离。河梁更赋断肠诗。莫拥旌旗真个去。何处。玉堂元自要论思。且约风流三学士,同醉。春风看试几枪旗。从此酒酣明月夜。耳热。那边应是说侬时。”